卫卿奉皇命去卫家给老太太解毒,卫家上演一出后悔莫及求卫卿原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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卫卿被卫家赶出家门并在族谱上除名一事,早已人尽皆知。卫家为了能赶走她,老夫人还借寿宴假意中药诬陷卫卿,大家都觉得,那样的家门待下去也是不幸。
现在卫卿是没有了家门庇佑,但她俨然另立门户,又有皇帝给她撑腰,谁还能把她看低了去不成?
卫辞书这会儿后悔已经来不及了,病榻上的老夫人知道这件事过后,病情急转直下。
是他们怕受了卫卿的连累,可如果没把她赶出去,如今该风光的可是整个卫家啊。
老夫人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,生生把一个可以带来家门荣耀的宝当成了根草说弃了弃了。要不是赶走了卫卿,说不定这会儿卫卿还能为她解毒,自己已经开始好起来了。
这两天老夫人张口闭口嘴里念的都是她的乖孙女儿卫卿。
卫辞书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夫人去死,因而还是整了衣着厚颜无耻地进宫面圣,来请卫卿。
皇帝询问卫卿的意见,道:“卫侍郎老母重病,想请卫爱卿走一趟,卫爱卿可愿意?”
卫卿道:“微臣听从皇上差遣。”
毕竟大臣来请太医,只要是命在旦夕的,皇帝没有理由不同意。
皇帝既然开口问了她,她自然懂得怎么做。
遂皇帝满意道:“毕竟卫侍郎老母也与你祖孙一场,你就跟着去一趟吧。”
在出宫去的路上,漪兰小声说道:“其实小姐根本没打算置那卫老夫人的性命于不顾吧,不然为何要托人去京兆伊府衙把毒害卫老夫人的毒药弄来,事先配制出解药呢?”
卫卿声无波澜道:“事先有所准备,就不至于今天白走一趟。”
想要配制出解药,当然需得耗费一些时间。
漪兰领悟道:“小姐是知道皇上一定会召你去。小姐这一去,不仅仅是看在皇上体恤臣子的份儿上,还看在小姐曾是卫家人的份儿上。去了别人当然无话可说,可若是不去,有理也会变成没理的。”
卫卿悠悠道:“这分岔路才刚开始,哪能说死就死了呢。”
卫家人都对卫卿的到来,心情感到十分复杂。
她不仅还活着,而且活得比所有人都好。
卫琼琚和卫琼玖见了她,同仇敌忾,明面上不能拿她怎样,唯有在心里狠狠咒骂她。
徐氏更是,那歹毒的眼神恨不得能把卫卿戳穿凌迟,尖声道:“你都被赶出家门了,还厚颜无耻来做什么?!”
要是她一来给老夫人解毒,那老东西不就有活命的机会了吗!
卫琼琚亦凄凄弱弱道:“卫卿,你真是把爹和祖母都骗得团团转啊!”
卫卿转身,淡淡看了一眼卫辞书,道:“卫侍郎,看来你家里人并不欢迎我。”
她带着漪兰要走,卫辞书厉声喝道:“你们都给我住口!”
他好不容易请到卫卿回来给老夫人治病,岂能让这些不长眼的又给骂走了。
卫辞书心里也着实痛恨卫卿,可是又不能拿她怎么样,缓了缓神色道:“进去看看你祖母吧。”
卫卿挑眉看着他,道:“我哪来的祖母?”
卫辞书脸色憋得红白一阵,说不出话来。
要说不后悔,那是假的。卫辞书怎么可能不后悔,他竟白白把这个可以给卫家带来名利的女儿给撇弃了。
是他沉不住气,也没能辨清形势。这个女人太过狡猾,也太过无情!
早知她有今天这样的本事,当初在州城的时候,就应该对她好一点,说不定还能有点父女情义可讲。
这次他做得绝,没想到反倒给自己惹来一身骚,全都是拜她所赐!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,到头来还得请她回来救老夫人的命!
卫卿去到老夫人的院子里,老夫人正躺在床上,眼眶凹陷,颧骨凸起,容颜十分憔悴,哪还有半分富家老太太该有的丰润。
卫卿诊了脉象,给她服下解药,又施针加快累积的毒素排出。
半个时辰后,老夫人的气息强稳了些,气色也好转了起来。
她留下了剩余解药,只要按时服用,将余毒一点点排出,便会渐渐痊愈起来。
老夫人睁开浑浊的眼,看见救她的是卫卿时,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怎么也不肯撒手,一边哭一边道:“孙女,我的乖孙女,你总算来看祖母了……”
王嬷嬷亦在一旁抹眼泪,劝说道:“二小姐,老夫人已经这样了,天天念叨着你,你就不要与老夫人计较了吧。”
卫卿低眼看着手腕上那只苍老的手,勾唇温然笑了笑,道:“老夫人年迈,可能有些糊涂了,我已被卫家扫地出门,也在族谱上除了名,怎会是老夫人孙女。”
“祖母那日喝过你的茶以后,兴许是一时病发了,他们才误以为是你动了手脚,可这都是一场误会。”老夫人急切切道,“你回来吧,祖母想你了,族谱上的名祖母重新给你加上。”
卫卿问:“若我现在仍是戴罪之身,老夫人还是这么想我吗?”
老夫人噎了一噎,哭道:“总归是血浓于水啊,祖母怎么忍心见你在外孤身一人!”
卫家卫卿笑得十分平和,道:“以前缪家遭祸,怕我娘连累你们的时候,老夫人和卫侍郎毫不犹豫地把我娘休弃;如今我获罪下狱了,老夫人和卫侍郎又毫不犹豫地把我逐出家门。若我真是死罪难逃,恐怕连个替我收尸安葬的人都没有,也不见老夫人提什么血浓于水啊。所以这种话,就不要说出来让人尴尬了吧。”
老夫人一心想感化卫卿,只是卫卿根本不吃这一套。
大家同个屋檐下相处了这么久,还不知对方什么脾性吗?
卫卿巧妙地把自己手腕从老夫人手上抽了回来,又道:“老夫人才过完寿,我也真心祝愿过老夫人长命百岁,卫家以后的荣辱兴衰还得靠老夫人亲眼看着。”
老夫人张了张口,像被堵住喉咙似的,也半晌说不出话。
卫卿见她精神好转,便收拾药箱,带着漪兰一起离开了。
卫琼琚坐在老夫人床前说道:“她分明是故意隐瞒自己的情况,祖母何必到现在还想要挽留她。”
老夫人看了看卫琼琚和卫琼玖,刚好受一点就是一阵闷气,道:“你们要是能有她一半的出息,能像现在这样吗?”
真正让她感到不安的,不是卫卿不肯回来,而是卫卿说的那些话。
以后,又会是个什么样子?难道她要为了缪家,为了她娘的死,来报复卫家吗?
卫琼琚咬了咬唇,道:“这次若不是梅姨娘心思歹毒,下药毒害祖母,也不会弄得这般结果。孙女纵是没出息,也每天祈求上天让祖母快些康复。”
她这一说,老夫人再看卫琼玖的眼神就变了,道:“枉我有心提携梅姨娘,她到底哪里不满要害死我?!”
卫琼玖本来还想替梅姨娘求情,到现在梅姨娘都还被关在京兆尹府衙里,也不知情况怎么样了。哪想卫琼琚先声夺人,老夫人就被她给牵着鼻子走了。
卫琼玖哭哭啼啼跪在床前,道:“祖母对梅姨娘好,梅姨娘怎会不感恩戴德?祖母待她一分好,她就还祖母十分好,一直以来不都是如此吗?她给祖母和父亲做衣做鞋,亲自下厨做点心,还尽心尽力打点家务,可曾有半分懈怠?梅姨娘知道祖母待她好,又怎会动了歹毒之心?那样对她有何好处?”
老夫人不语,仔细想来,确实如此。
梅姨娘毒害她一丁点好处都没有。
卫琼琚当即斩钉截铁道:“可事实摆在眼前,毒药是从她的房间里搜出来的,三妹还想狡辩。”
卫琼玖磕头,咬牙切齿道:“祖母明察,我娘定是被奸人给陷害的!”
老夫人累了,暂时不想理会这件事,挥挥手道:“孰是孰非,就交给官府去公断吧。”
***
梅姨娘被关在牢里,若是没受点折磨那是不可能的。因为她本身就长得漂亮,又是养在大户人家里,牢差难免对她动手动脚。
只是又因为她是卫侍郎的妾室,在案情没有个实锤定论之前,牢差也不敢大肆欺辱她。
若当真定案了,认定梅姨娘是本案下毒的凶手,那将等待她的,可想而知。
所以梅姨娘咬死不招供。让她招供可以,她提出一个条件,必须要见一见卫卿。
京兆伊府衙早先派人给卫卿传了话,梅姨娘要见她,见与不见却看卫卿自己。
是以卫卿从卫家出来后,眯眼看了看天色尚早,便又往府衙大牢里走了一趟。
彼时梅姨娘见了她,手里死死抓着铁牢,身上穿的还是前两日寿宴上的那身素雅裙裾,只是十分狼狈。
梅姨娘眼神万分急切,泪眼彷徨道:“我没有下毒毒害老夫人,卫卿,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帮我,卫家人弃我于不顾,现在只有你能帮我!”
卫卿站在离牢门两步开外的地方,看着梅姨娘一边哭着一边试图伸手来抓她的衣角。只可惜卫卿只是看着,面上无动于衷。
若光是凭这点眼泪,可打动不了她。
卫卿道:“梅姨娘想要见我,就是为了说这些?”
“是徐氏!一定是她!老夫人一心向着我,她在府里不得宠,所以她既想害死老夫人又想嫁祸在我头上,如此一举两得!”
事到如今,梅姨娘早就想明白了过来。只是卫卿不听她在这里废话,抬脚便又欲走。
梅姨娘见她要走,沉下声音,蓦地又道:“我知道徐氏当年害了你娘,你此生绝不会放过她。倘若我用徐氏的一个秘密来交换呢,你可愿帮我?”
卫卿顿住脚,回过身来,挑眉似笑非笑道:“梅姨娘若没点筹码,也不会非得让我来一趟,与其说一堆废话,不如来点实际的。”
她又走回到梅姨娘的牢门边,施施然道:“先说说你要什么。”
梅姨娘道:“我要你帮我洗脱罪名,让我重回卫家去。”
卫卿低着眼帘看着她抓着牢门的肮脏的手指,不辨眸里神色,轻声道:“那用以交换的又是什么?”
梅姨娘缓了缓,低低道:“徐氏当年在进卫家大门之前,在外面有一个姘头。姘头之前去卫家找过她,被她用银子给打发了。若是心里没有鬼,她会那么恐慌?你要是顺着往下查,说不定还能查到更有趣的事情。你若帮了我,我便告诉你那姘头所在。”
卫卿道:“听起来是不错。”
况且卫家怎么能冷冷清清的呢,她把梅姨娘弄回卫家去,那徐氏说不定还能整出更热闹的事。
卫卿又道:“最好先仔细想想,老夫人过寿前后两天,有谁去过你的院子。”
梅姨娘摇摇头,道:“徐氏真有心陷害我,是不会让我看见有谁进我的院子的。”
卫卿看她一眼,道:“进出你那地方的所有下人,我有说过一定是徐氏的人了么?”
梅姨娘愣了愣,收住眼泪开始细想。
寿宴前两日以及当天,都是忙碌的时候,进出梅姨娘院里禀事的很多。
她将她记得的全都说与卫卿听。
卫卿走的时候,梅姨娘不放心,又道:“卫卿,你这就算是答应和我交换了是吗?你就不怕我诓了你?”
卫卿淡淡道:“你若诓了我,记得你到时怎么出去的,我便让你再怎么进来。”
京兆尹在天子脚下,审案子也不能太胡来,加上是户部侍郎家的案子,更不能有类似于屈打成招的事情发生。
卫卫家卿进去跟梅姨娘谈完心后,京兆伊表示很亲切地问:“卫太医,那犯妇肯招认了吗?”
卫卿道:“大人有所不知,我曾与梅姨娘同个屋檐相处了近一年,她平日里温柔贤良、与世无争,卫老夫人有意抬她,这个时候她若毒害了卫老夫人,不是丁点落不着好?所以不排除有人栽赃陷害的可能。”
卫家以此案为家门丑事,都避而不谈,眼下京兆尹唯有向卫卿了解情况。
卫卿又是刚得皇帝封赏的红人,她的话自是有两分信服力。
卫卿又道:“大人想彻底查明此案,我有个建议,不如将那两日进出梅姨娘院子的所有下人全都叫来严加审查,说不定能找到点蛛丝马迹。”
京兆尹原本也不想这么麻烦,可是现在事情都已经张扬出去了,连皇帝都知道了,总得要拿个凶手出来交差。
听卫卿给梅姨娘做了担保,京兆尹也认为凶手另有其人,在卫卿和漪兰离开府衙过后,便叫人去牢里照着梅姨娘的口述,再去卫家传唤所有进出过梅姨娘院子的下人。
彼时卫卿从府衙里出来,先了京兆尹一步,声色平淡地对漪兰道:“叫阿应找个脸生的,去把林生引出来,给他一百两银子,让他滚出京城。现在就去。”
漪兰不解道:“是梅姨娘方才说的那个林生么,平日里他在卫家当差,可是个偷奸取巧的懒滑头,小姐作甚要给他这么多银子?”
主仆俩好歹也是在卫家生活过这么久的,梅姨娘说的那些进出过她院子的下人,哪些是听话老实的,哪些是偷奸耍滑不老实的,还是多少有些了解。
卫卿看她道:“你先去办,回头再你这脑袋好好想想,行吗?”
于是漪兰毫不耽搁就把事情交代给阿应了。
阿应办事非常利索,拿了一百两银子到卫府,说是林生家里的亲戚,要见他。
等林生出来以后,到个无人的地方,阿应把一百两银子给他,让他立刻离开京城。
一百两银子,一个普通的下人辛苦许多年可能都没法赚到这么多,那林生怎么可能不心动,卫家也不回了,什么都不要了,当天便直接揣着钱跑出了京城,了无行踪。
等到府衙的官兵来传唤所有有嫌疑的下人时,独独就少了这个林生。
一问才知,原来林生在这之前竟偷跑出府,就再也没有回来。
再加上其他下人对他的风评极差,平日里就喜欢干些偷偷摸摸的事,根据梅姨娘的口述,在前几天梅姨娘恰好因为他没能办得好差事,而把他训斥了一顿。
所以林生怀恨在心,想伺机报复,才干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。
最终京兆尹确认林生是怕事情败露,所以畏罪潜逃了,将林生定为此案的凶犯。可是他现在已经无影无踪,衙门只好先张贴缉拿榜,等发现其踪迹再行缉拿。
这个案子总算就此了结。
梅姨娘是被冤枉的,卫辞书和老夫人又不可能在这风口浪尖上不接纳她,于是她终究还是顺利地回到了卫府。
老夫人为卫卿所救没能魂归西天,而梅姨娘又得卫卿帮助重回卫家,徐氏痛恨至极,没能一举除掉这两个阻碍她的绊脚石。
但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通过这场寿宴,让外面的人知道了卫家有她这位主母夫人,以后老夫人还想偷偷把她一脚踢开给卫辞书另娶继室,就不大可能了。
傍晚起风了,漪兰将梅姨娘差人送来的信递到卫卿手上。
卫卿躺在躺椅上,裙角宛若夏花在风里轻扬,她随手展开信纸,淡然自若地看了信上的内容。
漪兰先前不解,但眼下怎么也该转过弯儿了,便道:“小姐,要是那林生不守信用又回来了怎么办?”
卫卿悠悠道:“不守信用的话,回来便只能当个罪人刑犯。他若看见了那缉拿榜,应该躲得远远的才是,硬要回来送死,那就是他自己想不开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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适时,隔壁的嬷嬷过来了,送了些新腌制的小菜过来,笑呵呵道:“原来卫小姐在家啊,这是家里新做好的小食,是以往奴婢们跟随大都督在边关时边关那边时兴的风味小菜,平时用来下粥吃也是清脆爽口的。”
卫卿还没有所表示,漪兰就喜滋滋地去接了过来,道:“嬷嬷真是有心,我家小姐平日里就喜欢吃这种小菜呢。肯定很合卫家小姐的口味。”
……她什么时候喜欢吃了?
嬷嬷还道:“喜欢就好,不够了隔壁还有,下次再送来。”
吃穿住行,隔壁隔三差五就要来送一回。
卫卿便僵着嘴角道:“大都督赚点俸禄也不容易,又有这么大的家要打理着走,嬷嬷往后就不要往这里送东西了吧。”
嬷嬷闻言,却十分感动,道:“卫小姐这是心疼大都督辛苦吧,这些奴婢都懂。大都督常年在外打拼,家里有人牵挂着,他也不那么冷清。”
卫卿扶额,还想解释点什么,嬷嬷又道:“不过卫小姐放心,大都督的俸禄是朝廷里最高的,他平时又不怎么花,奴婢们都替他存着,往后还有大用呢。”
卫卿:“……”
有这些贴心大花袄在,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?
很快,隔壁的人听说今日卫卿在家,就又有人来找卫卿道:“卫小姐,上次大都督拿回来的那只龟,这两日不知是生病了还是怎么的,就是不肯吃东西了。卫小姐快过去看一看吧。”
卫卿气定神闲道:“许是前两日吃撑着了,这两日才食欲不佳,要是不放心,可以把它抱过来我看看。”
这隔壁的人也不是轻易好糊弄的,道:“早前大都督就吩咐过了,卫小姐随时都可以去看,但是不能把它抱过来。要是抱过来了,卫小姐肯定就不还了。”
卫卿道:“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,是你们家那位占着不还的。”
“大都督很喜欢那只龟,难得日日有个小东西等着他回家来。可是这几日大都督很忙,回家都很晚,顾不上它,这要是不肯吃东西饿死了,再没谁等大都督回家,也怪让人难受的。”那人抽抽鼻子,又咕哝道,“想想别人家,这个年纪都是妻贤子孝、热热闹闹,就大都督以前长年混迹军中忙着建功立业给耽搁了,到现在还孤孤零零。卫小姐连只龟也不肯给他作伴吗?”
……说得这么可怜,这是在博取同情吗?
卫卿现在也是孤身一人,怎没觉得有他们说的那么惨?
就殷璄家里这帮下人,个个都是戏精!
既然骗不回来,卫卿就只好去隔壁看一看了。她想着殷璄这几日确实很忙,连她都不曾见,应该还不会这么早回来。
她去看看就回。
卫卿还是第一次主动到隔壁来,嬷嬷见了她便把她引去养乌龟的院子里。
院子里摆了假山水池,比卫厂的还要阔气一些,嬷嬷道:“方才那乌龟还缩在壳里不肯出来呢,这会儿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,卫小姐一定要找到它,劝它吃点东西呀。”
卫卿哭笑不得:“我怎么劝?”
“卫小姐也曾是它的主人,它懂人意的。之前大都督每每回来,它都知道爬出来迎接大都督呢。”
嬷嬷下去后,卫卿便在假山附近寻找那只没良心的龟。
哦,殷璄养它的时候它就晓得爬出来迎接,怎么她养它的时候,一次都不见它有出来迎接过自己?好歹在去年过冬以前,她也是每日照料,喂它吃食的吧?
此时暮色有余,入夜前的天空与黎明时一般,是最为纯粹而宁静的时候。大都督府里的后厨,正忙忙碌碌地准备晚饭。
管家差人去隔壁说了一声,今晚卫卿不回去用晚饭了。
后来卫卿总算把它找着了,和它大眼对小眼。随之她拿卫家了旁边的一些吃食喂与它。
殷璄在勘勘入夜时回到家里,彼时将将踏入自己院中,不想抬眼就看见院子里的假山旁蹲着的一女子。
那一抹身影,几乎能让满园都柔和起来。
她背对着他,脚边匍匐着一团黑黑的乌龟,藕荷色的裙角轻垂在地上,乌发柔顺地铺肩,丝丝缕缕地从肩头滑落些许。
卫卿一边喂食,一边兀自轻浅道:“他养你比我养得好些不成?为何你要爬去迎他,却不曾迎过我?你长这么大,难道没我的功劳吗?”
乌龟吃得挺带劲的,卫卿怎么看它都不像是吃不下东西的样子。
卫卿又问:“是不是觉得他长得好看?你被他美色所惑?你莫不是只母龟?”
她一边问,一边还把乌龟拿起翻过来,试图辨认一下这到底是只公的还是只母的。可惜她对这物种了解有限,分辨不出来。
结果卫卿刚把它放回地面,这货东西也不吃了,直接挥着四肢从她眼前爬过,缓缓朝院门那边爬去。
当卫卿回过头来,看见殷璄正从那边走来、乌龟正是爬过去迎接他时,一阵无语。
方才谁还给它吃的来着?
一时两人都沉默,路上的乌龟正努力地从这头爬到那头。
“过来了?”殷璄闲话家常的语气,有些低声细语,像是寻常见面问候,可那嗓音低沉悦耳,在几声清风蝉鸣里,格外安宁。
卫卿看着那乌龟道:“听说它不肯吃东西,就过来看一看。现在用过了食,你也回来了,我便走了。”
“进去坐一坐么?”
卫卿道:“不了,天色晚了,下次吧。”
只是她刚从殷璄身边走过,殷璄清清闲闲道:“怎么,你怕?”
卫卿停下脚,眯着眼就笑了,回头看他:“我怕甚?”
片刻后,卫卿已经坐在了屋子里,殷璄站在她身前,很有待客之道地给她倒了一杯水。
卫卿一脸木然,她自认为一向冷静自持的自己,居然被殷璄给激将了……被他给激将了……
而她居然上钩了……
这个人,真的正在一点点摧垮她的理智。
卫卿一口喝光了一杯水,殷璄看她一眼,又给她倒了第二杯。
卫卿转移注意力,随口问道:“殷都督今日回来得早,那江南水堤案了结了,可水堤连连溃堤的事解决了么?”
殷璄道:“这事很难说。眼下江南进入了夏季雨季时期,河水上涨,水堤一时修补好还不等稳固,也有可能会再度被冲垮。水堤有了缺口是其一,工程粗制滥造是其二。”
殷璄的消息一向很快,但是这两日朝堂上还没有什么风声,说明地方的消息还没大肆传到京城来。想必未来不久,很快就会在朝堂上传开。
由水堤一案,牵扯到豆腐渣工程,势必会扒出一干贪官污吏。
在江南那富饶之地当差,油水可多得很。当初修建长长水堤,朝廷不知拨了多少银子。
现在就算苏遇有心想堵这缺口,恐怕殷璄也不会轻易揭过,不然也不会跟她说这些。
这几日也不见苏遇人影,可能往后一阵子,还有得他忙的。
卫卿手里握着水杯,想了想又道:“明日端午,龙舟赛在护城河上照常进行,听说锦衣卫也组了一队,要和亲卫军比一场?”
“嗯。”
不光是这两支最有竞争力的队伍,还有朝臣们也可以自发组建龙舟队,有好些官员家臣早早就开始练习了,就是为了在明日龙舟赛上力争上游。
皇帝为此准备了好些或新奇或贵重的东西作为奖赏,图个节日欢庆。
可是这锦衣卫和亲卫军,谁赢谁输还不好说。大概皇帝也想看看,到底哪方更强势卫家一些。
虽说只是一场比赛,但由小可见大。
卫卿道:“想好是输还是赢了吗?之前还听皇上在念叨,他的御前亲卫军人数少,估计皇上是有心想扩充的。”
首先皇帝心都偏了,锦衣卫肯定就不会占优势了。
这锦衣卫要是强势一点呢,皇帝就会觉得你锋芒太盛;锦衣卫要是低调一点呢,他又会觉得你没亲卫军有用啊。
可若是亲卫军赢了,皇帝则会觉得培养亲卫军真是个英明的决策;若是亲卫军输了,皇帝便会觉得亲卫军人数尚少,势单力薄也情有可原。
所以说,苏遇提出组建亲卫军这一招着力点刚刚好,成功地离间了皇帝对锦衣卫的信任和依赖度。
结果殷璄认真地思忖了一下,却是道:“明天看看,那些奖品,你可有喜欢的。”
卫卿愣了愣,抬头看着他。
他像在说一件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一般,道:“有喜欢的,明天赢来给你;没有,便输了。”
卫卿动了动眉头,垂着眼看着杯中的水,约摸是手上不稳,平静的清水倏而漾开极细微的涟漪。她淡而笃定道:“我没有喜欢的。”
她也不知,她是在对殷璄说,还是在对自己说。
更不知,这份理智终究还能在他面前维持多久。
适时,下人过来禀话道,晚饭已经准备好了。
当晚卫卿在殷璄这里用完了晚饭才回去。她一点也没跟殷璄客气,知道自己越是心绪无常,越不可有半分仓皇。
所以她吃饱了饭,一路不紧不慢地在殷璄家后花园里散步消食,踱回自己的家。
她进自己的家门时,殷璄便站在隔壁门边,看着她进去。
直到关上门,卫卿也掩藏好了自己的心绪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