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的诱惑(陈出新:清水的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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翻开地图,全国以“清水”命名的地方、河流随处可见,大到县府,小至乡村。但是,真正以水河、水多、水清、水好见长而命名叫“清水”的,恐怕只有我的家乡——府谷县清水镇。

清水,虽然远离中原,地接北漠,但在中华文明的组构中,却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地方。它遗迹于唐,见史于宋,光大于明。至清,由于蒙汉一家,其边陲重镇之风采不在,致寂寂无名于史册至今。


宋时,清水设塘关,其城名曰“南塘”。明朝筑“新城”于现在的清水镇,名“清水堡”,后升为“清水营”。城墙一律砖石包砌,分内外二道。城内南北东筑有门楼,高耸巍峨,西面是置高处,建有玉帝楼,箭楼及瓮城、烽燧等军事设施。遥想当年,机关重重,军人严阵,每入夜幕,门钥齐下,纵有万夫克凌,也休想越城池半步。

清水城的最终攻破,明史里有一句,“崇祯元年九月,府谷贼王嘉胤反”。具体“反”在府谷哪里,它没说,其实就是“清水营”。王嘉胤是明末农民起义的首先发难者,高迎祥、李自成、张献忠者流均出自其部下。随着清水城的被攻破,17年之后的北京城也被王嘉胤封为“闯王”的李自成攻破,逼崇祯帝煤山自尽,明王朝就这么被一个干里之外的穷乡僻壤的小镇给玩完了。

那么,朝廷为何要选“清水”作为守疆拓土的关隘重镇,进而不惜公帑劳役的靡费,派重兵把守?我认为,除了地形的奇特雄伟外,还有一个重要因素,就是丰富、甘冽、清澈的水资源。

清水城左拥右抱都是水。在它的东面,黄河重要支流——清水川自北逶迤而来,和西川水在它的怀前汇流后,向南奔腾而去,直到3O里外的黄河口岸。两川虽说是季节河,但是,常年有水,夏天不误洗澡,冬季照样溜冰,春日初阳,红嘴绿身的水鸟捕食的有,孵卵下蛋做巢的更多。

清水城得益于清水川,从东北到西南几乎成河水包围之势,所以,清水城从城里到外围,泉眼遍地是,水井随意挖。生活在这样的“水乡泉城”之中,清水人的喝水烧饭,自然就养成了“很挑剔”的习惯。哪里的泉水适合做饭,哪里的井水只能牲畜饮用,这种分別在清水人看来,绝对不能马虎。


记得小时挖野菜,每年最酷热暴晒的那十来天,哪个泉的水也不解渴了,我们一大群小孩,不约而同去到临近水地湾村,一里墩台下的一个水沟喝水。烈日下,顺着清水川向南,溅起的尘土落在脚面烫得人生疼。脸上浸满汗水,谁都不说话。其实,内心还是难掩兴奋。

好不容易到了沟口,绕过谁家的庄稼地,耳边就传来珠玉般地水溅声,清脆悦耳,充满湿润。举目一望,巍峨的石崖,向前伸出厚重的鸭舌,帽沿被黄沙覆盖,黄沙下的岩石垂掛成长短不一,粗细不勻的一帘水柱,直接到岩石根底的一泓清水,清水被一道细沙围成半圆形的细小沙堤。人还没走近细小沙堤,就觉一股透彻心脾的凉气袭来。我们一群根本顾不上激动,一下扑倒在沙堤沿,一头扎进泉水猛喝起来。三有才因为用力过猛,没喝几口,呛得直咳嗽。我想笑,又害怕呛了,忍着没笑。眼看着一池浅水快见底了,肚子也憋涨难受,实在喝不动了。我们还是不愿挪动,因为,头顶上方的清水淋浴,浇注到脖子、脊背的那种凉爽冰渗的感觉,面对骄阳似火中而来的我们,实在是过瘾得带劲。

泉水流淌的沟渠两边,是生长茂盛的高大柳树。喝足、淋够之后,我们惬意地移坐在树荫下的沙滩上,享受着从泉水堤坝袭来的阵阵凉爽。后来读《西游记》,只要看到花果山下的“水帘洞”,我都要联想到眼前的实景。

树荫下坐着躺着,说着闹着,不多一会儿,大家又往水帘下的泉坝去,再喝上几口,不是为解渴,纯粹是为清泉下咽时,那种滋润肠胃的冰凉感受。

如此反复,玩耍嬉戏,树荫沙滩,清泉瀑布,谁也想不起去剜菜。直到太阳西斜,快落山了,中间几个怕大人骂的孩子,悄无声息地提起萝筐走了。我是最后一个起身,临走忍不住又去沙堤前,硬撑着喝了个饱涨。所以,赶黑到家还觉着全身像是灌满了水,凉冰凉冰的。

四十多年过去,每次回家说起,不甚言语的罗爹也总会感慨道,那泉就是好,打凉又解火。有时,大人们出工,也会绕道去,喝饱了泉水才到地里干活。

与水地湾泉水一样清澈的,还有一处,就是“萨寺儿庙”对面,清水河东岸的水涧沟。那个泉眼,论出水、凉爽都比不上一里墩台下的那一帘水柱。但是,甘冽清甜绝对优胜。再加上离它不远处,有一坡杏树。我们每次喝完泉水,就到前边的树地玩,时气好,还能找几颗黄灿灿的杏子吃。

如此水流泉涌,遍布于沟岔壕渠。所以,清水人在自己的田地劳作,从来不带喝水用具,也没听说喝水还需烧开。当然,更没听说谁是因为肠胃不好而得病走的之类。


清水的水,清澈甘甜是其共性。但是,清水人在具体饮用选择上,又分别出高下种类的区分。比如城外南关处,西川岸边的那口井,深不到5米,径直6尺左右。但是,泉汹水涌,自古以来,一直是清水城公共饮水的首选。一年四季,车拉驴驮人挑,井口好不热闹。所以,它在清水人心目中地位最高,从来就叫“关井”,老百姓理解为“官井”。“关井”水清澈甘冽,用它釀酒,醇厚绵长,飘香万里。曾几何时,“清水烧”的名声响彻长城内外,被蒙古王公贵族视为酒中上品。由于产酒的“缸房”多,故而通年往来于口外的运酒运油车队不绝于途,仅陈姓字号就有15套驾。水好酒香地出名,基本是古今中外的铁律。

其实,单论“水”的和软细甜,被清水人奉为“精品”的,是北门外的一口浅井。它坐落在瓦窑沟北坡的半山腰,只有两只泉眼在汩汩而流,蓄水有限,再加沟深坡陡,牛驴难以接近,只能人工担挑,自然就成为清水城水中上品。过去大户人家逢年过节、接待过事,必然会嘱咐伙夫专挑这里的水,煮茶做菜,以示隆重。清朝后期,吸食鸦片成为一时之尚,瘾君子们最清楚,瓦窑沟的“水”熬出的黑药膏子,那才叫悦贴舒恤,人间至福!

旧社会,父亲曾是“缸房”的酒工,自然会做醋、酱。所以,每年的七月踩麯,十月釀缸,上冻时分馏醋、酱(馏分蒸馏和冰馏,酒是蒸馏,醋、酱是冻冰后再分馏)。不管是哪种程序工艺,凡涉及用水,父亲是有标准的,一律挑自瓦窑沟的泉水。

文革期间,整个的缺吃少用,我们家的“醋”,除自己够用外,剩余的小部分成为公社食堂的“特贡品”,价格当然也不菲,一斤5毛,和当时的猪肉价一样。亲戚中能吃到我们家的“醋”,一定是至亲。记得每年出“醋”时节,母亲总让我端一碗给羊换大爹家送去,为防“泼溢”,还要放上两根细高粱短格秸秸,漂在醋上。到了大妈家,根本用不着往醋瓶灌,庆德一口气就喝半碗,二女、大妈也说尝尝,轮到大爹早已是碗底的剩汁残渣了。

人说酒好不易醉,用好水釀出的醋香才能让人沉“醉”。

同样流淌在半山腰的泉水,还有一处。就是靠近东门,“老爷庙”西,去往“关井”的半道中。由于山架不同,这个泉眼流出的水,既“苦”又“涩”,还“咸”得让人咧嘴,根本无法饮用,就连“鸟鸟”也不愿从其旁边飞过。

关于这眼泉水,当地一直流传着一个美丽又凄婉的传说。几万年前,一只凤凰飞临上空,因禁不住清水川的水的诱惑,便落脚在清水的高处,将凤冠伸向东边的河水,没想,恰遇天公抖擞,飞来的土石将凤凰压在中间,只留一只眼睛露出,这泉就是她万年一叹而渗出的“苦泪”。清水人叫它“咸(音han)水井”。

“咸水”不能饮用,却为清水人提供了一项得天独厚的功能,就是用它来“点”豆腐。据目前的资料证明,全中国的豆腐,都是采取“卤水”集成,而“卤水”是由“碱剥土”化水而来,唯独清水人做豆腐是用“泉水”点化以就。这种天然而成的“豆腐”,首先,存放时间长,即使“五煌六月”的大热天,也不腐不变味。再者,其味道之鲜美,以我漂泊4O年之经历,还没有发现大江南北,有哪一家的豆腐,能出其右。清水豆腐余尾不留苦味,仅此一项,全国少有。我们用“咸水”点成的豆腐,不仅余留清香,口感还是滑嫩光柔的那种,色泽更是鲜白似润玉,做起菜来,素烩如云仙香逸,油炸似金叶散脆。最饥饿的时期,每到八九十来天,“缺油少肉”的日子实在忍受不住,父亲就说,做一座豆腐吃吧。下午,我就到“咸水井”担半担水回来。那时,街道只要见担“咸水”的,他们家一定是做豆腐吃。

“凤凰”落难,遗留了“苦泪”,成就了豆腐,福养了清水人民,还让清水城有了另一个美丽的名字“凤凰城”。

好水奇泉出半坡,对清水人而言,至今仍是个谜。不过,多数的井还是镶嵌错落在城周围的低缓平整处。尽管水质无法和“关井”比,但是,也还各有其风采及独特的用途。

像“萨寺庙”怀前,水洞沟的那口,一般是用作煮猪食、饮牲口。但是,它有一个奇观景象,让我至今还停留在对其的美好梦想中。每逢七八月雨季,只要阴雨连天上三日,它里边的清泉必然向外翻腾,在井口形成莲花样的层层折叠。夏天如此,冬天也一样,只是那种翻腾会被瞬间冻成白色的莲花浪卷,日积不用几天累,就形成一座冰清玉洁的高耸壮观的白菜塑雕。出门几十年,我的梦里经常会泛起它翻腾时的层层涟漪,更有几回还看到有红鲤鱼在摆尾舒腰地绕圈畅游……

清水,是清水?是水清?是神来之仙赐?还是天意之美成?真是说不明,道不尽。唯有流淌在心田的那一抹滋润是实在的,无论身在何处,永远也难挡我对她的一往情深地回味无穷。有时,这种回味会失控,猛然地泛滥,像包围清水城的东西川一样,汹涌澎湃,惊涛骇浪,巨石滚床,撼天动地。其实,我永远走不出对清水的眷恋,时刻游弋在清水的云水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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