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:泰山石
江苏泗阳八集是享誉大江南北的花生之乡,在八集街西北三里地,有一棵高大无朋的大桑树。这棵树是我祖父13岁时亲手栽植,距今已100多年,目前树高近20米,主干直径二米左右。虽然历经百年风雨,但仍然枝繁叶茂,生机盎然。
在当地,大桑树早已远近闻名。每每 提起这棵大桑树,原先村庄上的老人总是流露出恭敬与自豪之情,并且总要给你讲一些关于大桑树的故事。
话说抗日战争时期,八集街上有个碉堡,住着一小队日本鬼子,他们三天两头下乡扫荡,烧杀抢掠,无恶不作。乡亲们对鬼子既恨之入骨,又紧张害怕,一见他们下来就赶紧逃命,往六塘河北“跑反”。那里是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游击区,鬼子轻易不敢过河。有一次乡亲们正在吃早饭,七、八个鬼子端着三八大盖偷偷摸到了庄上,等大家发现时,已经无路可逃了。鬼子一家家翻箱倒柜,发现鸡、鸭、粮食就抢,稍有反抗就用枪托没头没脸狠劲地打。有两个鬼子摸到我远房三爷爷家,本来是想抢东西,但一看到三奶奶年轻貌美,又孤身一人在家,顿生歹念,欲行奸淫。三奶奶生性刚烈,拿起菜刀极力反抗,惹火了的鬼子见占不到便宜,凶神恶煞地对着三奶奶连开两枪,三奶奶被当场打死。办完三奶奶的丧事,乡亲们凑到一起想办法,议定由各家每天抽人轮流爬上大桑树瞭望,只要鬼子一出动,立即通知各家各户“跑反”。从那以后,再也没有人被鬼子堵在庄子里了。大桑树,成了我们庄上的瞭望塔,使全庄人得以躲过了鬼子的魔爪。
旧社会生活穷困,缺医少药,孩子难养活,便给孩子认“干爷”(干爸)。认“干爷”有讲究,一般是德高仁厚者,也或者是“刘”(暗含“留住”)、“陈”(暗含“养成”)等姓氏长者,还有就是长寿、有灵性的如佛像、古树等让人崇拜之物。庄上人都习惯让孩子认这棵大桑树做干爷。说来也怪,只要认过干爷的孩子都活了下来,并长得皮实、健壮。
全国解放后,六一、二年闹灾荒,虽然政府下发救济粮,但是不够吃,乡亲们没有办法,只好捋榆树叶、挖茅草根充饥。春天,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,茅草根挖完了,榆树叶捋完了,田里的野菜也找不着影了。最后,连桑树叶子都採了填肚子,闹得满身浮肿,腿上一按一个坑。而树上一天天成熟起来的桑葚,则成了人间最美的鲜果!乡亲们都说这棵大桑树是救命树,每年能产桑葚近百斤,叶子四、五百斤。在那灾荒袭来的日子里,大桑树以它博大的胸怀,帮助庄上人挺过了最难捱的时光。
我们就是伴着这些故事成长起来的。但更让我难忘的是儿时在这棵树下的一些童趣,那些往事常常不经意间在梦中出现,醒来仍兴奋不已。暮春,一群孩子在树下捡起紫黑紫黑的桑葚,洗也不洗就往嘴里塞,甜丝丝的味道时至今日仍很清晰。盛夏,小伙伴们在树下一边纳凉,一边下棋、打牌,累了倒在树下就睡。深秋,三五成群的调皮鬼躺在厚厚的黄灿灿的落叶上,尽情地翻滚,疯耍得连回家都忘了,常常被父母骂得狗血喷头。严冬,围着大树转圈,你追我赶。下雪时更热闹,打雪架、堆雪人,一边抹着鼻涕,一边抹着头上的汗水,不到大人吆喝不晓得回家吃饭。这就是当年我们这一代人童年的快乐,现在也成了我们挥之不去的童年记忆。
改革开放以后,社会的流动性开始加大,少年时一起玩耍的伙伴已经很少能聚到一起了。老庄子上人家,有的孩子上了大学,毕业后留在城市,也跟着孩子进了城;有的外出打工赚了钱,或在外地落户,成了那里的新市民,或在县城买了房,带着孩子在县城读书;有的搬到集市上安家,白天守着个店面,晚上玩几圈小牌,其乐融融。而那个当年热闹的,有着很多故事的老庄子,不经意间消失了,只有这棵大桑树,还不离不弃,年复一年看日出日落、听风起风息,顶着严寒酷暑,享受阴晴雨雪,兀自蓬蓬勃勃地生长着,那样坚毅、那么挺拔!
虽然这里早就没有了我的家,但我每年还是要回一、二次“家”,静静地站在这棵参天大树下,缅怀逝去的先辈和乡亲,回忆儿时的嬉闹和快乐,寻找失去的记忆与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