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■钱大忠 慈山,是一座嘉善县城内历史悠久的景观假山,以“慈孝”而得名,坐落于嘉善一中东园池塘畔。 慈山,垒筑于清朝乾隆年间,东家是嘉善魏塘人曹庭栋。曹庭栋是清朝嘉善县城颇有声望的士绅学者。复旦大学历史学系教授冯贤亮在《明清时期一个江南小县最令人留恋的文化生活》一文中写道:“庭栋曾有一个‘自叙传’,为自己大半生作了总结,从有志于显扬的少年,到绝意仕进的中年,到杜门著述、奉母以娱、自号‘慈山居士’的老年。”曹庭栋,仁慈爱人,是位“大孝子”,我少年时早有耳闻。在我13岁那年的春天,我家从东门大街航快站内,搬至中山路亭桥东堍施家老宅。施家老宅坐北朝南,原有四进,沿中山路的头埭,在抗战初期,日军大轰炸嘉善县城时被毁,后三埭幸免于难,房屋完好。施家老宅西临亭桥河(原河名为西菖蒲泾),最北埭背靠小河浜,河浜对岸是陈家埭,朝西与南北方向的亭桥河相通。朱家婆婆是同住在施家老宅中的最为年长者,最北埭的三间平房是她家的住房,靠西的一间开有后门,门外设有小河桥,旧时为乘船上下码头,站在小河桥上向西北眺望,高高的慈山,隐约可见。我少年时,第一次从施家老宅后门远望慈山,曾向朱家婆婆求教过。朱家婆婆世居魏塘,老县城里的事体她晓得蛮多。记得当时,朱家婆婆给我细说了曹庭栋造慈山孝敬母亲的故事。曹庭栋母亲陆蕙,是平湖人。曹庭栋出生在平湖的外祖父家,居住平湖多年,他7岁开始学习《孝经》,与父母回到嘉善县城。曹庭栋成年后,虽满腹经纶,博学多才,却不愿入仕为官,闭门著书,陪伴父母,孝敬双亲。他在县城东园内东北角出资堆垒假山完工时,正逢他母亲七十大寿,故将其假山取名为“慈山”,以表对母亲的孝道。 我每每在施家老宅后门远望慈山时,登慈山之念常常伴随而来,且跃跃欲试。机会如愿来临,那年秋天,我被当时的嘉善中学(即现在的嘉善一中)录取,成为嘉善中学的一名初中生。那时,班级建制与部队相同,我的班级为三连三排,一直沿用到初中毕业。记得开学那一天,三连三排全体学生在教室里集中报到,教室在学校大礼堂的西南角底楼,班主任孟淑华老师是位上海人,她用甜美的普通话逐个点名,同学们依次站立应答。那时仍在“文革”期间,新学期、新学生,无课本、无功课,简短的见面,片刻便收场。童心未泯的我起身离开教室,走出大礼堂北大门,秀丽的慈山,悄然屹立在东园池塘北侧。我沿着弯弯的台阶坡道,一步步缓缓上山。坡道两旁,奇石嶙峋,参差错落,挺拔峻秀;翠绿色的石笋,犹如美少女,亭亭玉立,含情脉脉;参天大树,枝叶扶疏,一缕缕秋阳穿过树叶,映射在千姿百态的太湖石上,景色宜人。慈山不高,只有两丈多,但登上山顶,仍有“一览众山小”之感。那时,嘉善中学建筑大多是两层楼和平房,站在慈山顶上转一圈,可全进眼帘。慈山,南临东园池塘,东靠亭桥河,亭桥河之水顺着水渠直通东园池塘,让池塘水清澈通透。再往南望,便是闻名遐迩的“嘉善大礼堂”,其建造年代久远,西式建筑,以大著称,坐北朝南,东西十五开间长,进深三四十米,原为三层楼,后改建为两层楼。嘉善县庆祝抗战胜利周年、庆祝新中国成立各界集会,均以“嘉善大礼堂”为背景合影留念。解放初期,“嘉善大礼堂”曾是县政府的办公地方,1952年12月,县政府搬至花园弄,嘉善中学前身“嘉善县建设初级中学”由花园弄天主教堂迁至“嘉善大礼堂”,后圈地改、扩建,成为“文革”前嘉善县校园最大、最美的完全中学。 回想我在嘉善中学读初中的三年,学业真的是两手空空,天天“复课闹革命”,经常学工学农,偶尔学点工农业知识。然而,秀雅的慈山,陪伴我长身体、增见识,给我带来少年时光的乐趣。我家离慈山近在咫尺,步行不需5分钟即可到达,我又是嘉善中学的学生,校门进出自由,慈山东园池塘就成了“私家花园”,随时随地可游玩。我喜好独行,清晨,时常独自光顾慈山东园池塘,观观景,吸吸氧,自得其乐,回味无穷。初春的清早,站在东园池塘南高坡观景,尤为诗情画意。碧清的水面,飘浮着淡淡的雾气,戏水的鱼儿,泛起的小小漪涟,隐隐约约;塘边筑岸的太湖石,绰约多姿,在露水滋润下,更显神奇;慈山下坡,一簇簇迎春花,争芳吐艳;慈山上的产鹤亭,晨雾缭绕,灵气氤氲,仿佛耳闻仙鹤在鸣叫。 有一天早上,家中无事,我又独自去慈山东园池塘白相。刚出北门,远处便传来了宛转悠扬的笛声。那笛声时而高亢低回,时而清脆欢快,在宁静的东园里回荡。我顺着笛声来到慈山顶上,只见一位戴眼镜的大哥,正在尽情地吹奏他那长长的竹笛。一看他的相貌、着装,便知他是同校的老三届学长。我读初一时,老三届的大哥大姐们还在学校“复课闹革命”,后来,他们相继回乡种田、支边建设、下乡插队,陆续离开学校。然而,他们的素质涵养,他们的多才多艺,都让我极为敬佩。刚入学时,我们新三届和老三届的学生一起在学校大操场军训,进行列队操练。老三届的学哥学姐们在训练时,素质一流,神情严肃,鸦雀无声,一路横队走,步调一致,整齐划一,方队齐步走,气势非凡。同在操场上的我,观后颇为感慨:学长们真威武。而他们的文艺表演,人才济济,吹打弹拉,均有高手。日后,从事文化工作的老校友挺多,县广播站首席男播音员徐福观、嘉善笛子演奏家黄涌国、嘉善二胡界老师吴东杰、嘉善著名画家蒋彬宽,他们均为嘉善中学老三届毕业生。36年后,我调入县文化局工作,与他们成了同事和知己,共聚慈山情。可惜,在慈山上遇见的吹笛学长,后来未碰见过。 慈山东南角,靠东园池塘,有一幢老建筑,虽饱经风霜,却风姿不减当年。黛瓦粉墙,古色古香,挑檐考究,窗户大气,北靠青山,南临碧池,纯属江南园林建筑。那时,此建筑由嘉善中学老校长张在扬一家居住。张在扬是嘉善教育界名人,科班出身,江苏人,一口纯正的苏州话,自1957年起,一直担任嘉善中学副校长,主管教学业务,以德、识、责任心铸成名望。我对当年张校长的印象是:目慈面善,学者风度,待人友好。那个年代,学校领导都靠边站,学生迎面遇见不打招呼,而张校长总是以微笑相待。我遇到过几次,张校长总是面带微笑,在我面前匆匆而过,记忆蛮深。张校长的夫人,是同校的戴帼琪老师。她,齐耳短发,英姿飒爽,身材高挑,步态轻盈,是位音乐老师。我少年时曾听过她演唱,她的歌声圆润明亮、吐字清晰、悦耳动听。我与张校长交往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。那时,我在县教育局办公室工作,他已担任县政协副主席、嘉善一中名誉校长,他到局里来找局长、办事情,总是客客气气,碰到局长工作忙,耐心等待不催促,商量事情考虑周全,工作仍兢兢业业、一丝不苟。张校长的高尚品格,让我感动,令我更敬重他老人家。 当年,站在慈山顶上,向西、北望去,教学大楼、大操场、医务室、食堂、学生宿舍、教工宿舍和小农场,尽收眼底,离慈山最近的是食堂和教工宿舍。那时,食堂设施简陋,厨房狭窄,两只“老虎灶”占了一小半,烧饭的“老虎灶”,设置在靠厨房大门左侧,“老虎灶”的进燃料口大,方方正正的大烟囱,烧的是砻糠。那时,在学校里空闲时间蛮多,我时不时到食堂门口看白相。食堂有位姓毛的青年炊事员,烧大锅饭一把好手,我观察了好几回。烧大锅饭的铁镬子特大,直径百把公分。毛师傅先把清水烧沸腾,然后,打开镬盖,将已淘洗干净的一大淘箩大米倒入大镬子内,接着,他操起一把大“锵刀”,将大米搅匀,再打量铁镬内的开水是否恰到好处。毛师傅手持大“锵刀”操作灵活自如,烧饭加水,一步到位,从不添加和取出,确是烧大锅饭的高手。毛师傅在“老虎灶”灶口添加砻糖后,回到灶台前,等待片刻,大铁镬子内再次沸腾,蒸汽外溢,略有饭香。毛师傅再次打开镬盖,用大“锵刀”将米粒与米汤拌均匀,又可免米饭烧焦。毛师傅再一次添加砻糠,当大铁镬内发出“笔叭、笔叭”声音时,他立即停止燃烧,让余火焖烧片刻,大锅饭就烧煮完毕。开饭时间到了,毛师傅打开镬盖,白花花的大米饭,热气腾腾,饭香四溢。毛师傅用大“锵刀”一“锵刀”一“锵刀”地把大米饭盛到木制的大饭桶里,在旁的我口水直咽,赶紧离开,免得出笑话。 学校食堂的饭菜,供应对象是教职工和住校生。那时,学校食堂的素菜挺便宜,新鲜蔬菜大多来自学校的小农场。全校各班级每周都有两节劳动课,全部在班主任的带领下,到学校小农场劳动,所种的蔬菜全归学校食堂。因此,那时学校食堂供应的饭菜价廉物美,但我们通学生无资格享受。我的住校同学跟我讲,食堂里做的刀块白馒头,又好吃又便宜。讲者无心,听者有心。机会终于来了,学校组织开展晚间军训拉练活动,全校师生都参加,食堂供应晚点心,每人可买两只刀切馒头,5分钱。同学们在出发前,争先恐后到食堂买好馒头,准备出发。那馒头热乎乎、香喷喷,大大的、软软的,我实在“熬”不住了,偷偷地躲在暗处,狼吞虎咽,三下五除二,吃掉了一只。味道真好,香软,微甜,有嚼劲,很润滑,此味道让我难以忘怀。 学校医务室在食堂西隔壁的小院内,校医是王菊仙医生。王医生,心地善良,性情开朗,笑口常开,看病热情,护理周全,口碑甚好。感冒咳嗽,肠胃不适,跌伤出血,王医生全能治愈,堪称一流的全科医生。那时,凡嘉善中学的学生到王医生那里,配药、打针、包扎,全部免费。课余时间,小小的医务室,门庭若市,王医生总是热情地为每一位学生服务,量体温,问病情,取药品,忙个不停,从不叫累。有一次,我手臂擦伤出血,到王医生那里求助。王医生在为我清洗、包扎伤口过程中,发现了我左手无名指上长的那颗“痣头肉”。这颗“痣头肉”已长了两三年,而且越长越大,有时我自己剪掉一点,没有多久又长大了。王医生跟我讲:“你只要不怕痛,我给你割掉它。”那时,我父母工作忙,这种小事情从来不管的。王医生关心学生,亲如父母。隔几天下午放学后,我鼓足勇气到校医务室,请王医生把我手指上的“痣头肉”处理掉。王医生即刻答应,马上动手,她把一小团针灸时使用的艾绒直接放在我的“痣头肉”顶端,将其点燃。近十分钟,艾绒烧尽,有点痛,但能忍。王医生告诉我:“明天下午再来,我把它割掉。”第二天下午,我再次到医务室,王医生仔细观察,我的那颗“痣头肉”已经四周水肿,犹如浮在我的无名指上。王医生跟我讲:“不要怕,我给你剪掉它。”她拿起医用剪刀,消毒一遍,把我的“痣头肉”往上提一下,“咔嚓”一声,“痣头肉”与我的手指分离。王医生赶紧为我包扎创口,告知我5天内手指不要落水。果然,5天后,我拆掉包扎,伤口已结疤。奇怪的是,数月后,长“痣头肉”的部位连伤疤都没有了,无名指皮肤完好无损。王医生医术高明,我感激不尽。 慈山,已历经270多年,曾记否,有多少文人雅士、书生学子,与之相伴,情深深,意浓浓;有多少乡里乡亲、街坊邻居,牵挂着,惦念之。然而,以“孝道”著称的慈山,神貌依旧,情缘依然,仍屹立在东园池塘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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