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迁是坛酒,是坛甘醇的米酒。这坛酒静静地置身于环山与花树中,仿佛是老天的一个恩宠与藏戏,不经意的人,都从它身边擦肩而过,经意的则循着米酒飘忽的醇香寻索而来。庆幸的是,我属于后者。有许多造访者感慨着,若是错过高迁,则是一生的遗憾。
高迁即是位于仙居的高迁古村,它在仙居白塔镇境内,与名闻遐迩的神仙居、景星岩毗邻,村庄坐落在环山的平原上,平地在仙居那一带算是辽阔,满眼望去都是郁郁葱葱的树,再远望,就是秀丽的山,有一条宽阔的溪也蜿蜒如练在山中若隐若现。站在高迁古村不远处,眺望着,仙居的秀美而奇丽的山水与高迁古村的古典美,完美无瑕地出现在视野中时,不禁让人感叹这幅上苍恩赐的极美画卷。
村庄是洁净、醇美的。黑瓦、粉墙、高高而奇异的马头墙、飞檐、翘角、清潭、垂柳、幽塘、湲湲溪水,这一切让高迁古村美到了极致。对于任何一个古村落,我喜欢它的洁净,只有洁净的环境才会让我更多地认识甚或体味村庄的美。洁净,才是环境本身美的要素,才会让一个个生灵舒适,才会让我感觉到那些布满历史沧桑感的一切风物依旧是美丽的,它们或是时间的储藏室,或是历史的布展,而不是满目沧桑与颓败、荒芜本身。
这个村庄的历史是深厚的,仿佛一坛存放了不知多少年的米酒,当我感知着它时,那醇厚味扑面而来;在历史的时光缝隙深处,我在这个村庄看到了人性的光亮,它仿佛一盏油灯,照亮着曾经幽暗的历史。
高迁古村始建于元代,迄今已有七百四五十年了,它的始祖是个叫吴熟的人。吴熟始建高迁村时,已官至怀远将军兼这个仙居县尹。县尹倒不是个太大的官,但怀远将军却是从三品的官员,不过县尹虽不大,却是这个仙居县的父母官。他应该是个光耀吴氏家族门楣的人。吴熟出生于一三二六年。到这个时候,吴氏光耀门庭的子嗣已经灿若星星。把历史的分界线放在那个叫吴全智的身上。从吴全智一直繁衍到十七世孙吴熟,我们将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聚焦一下,一个自然是吴全智,另一个则是他的曾孙子吴福。吴氏绵长的宗谱记载,吴全智是唐代“文简先生”吴翥的后裔,吴翥是唐代一位淡泊功名的文人,在他二十九岁到四十岁的十二年间,当地屡次召他做官,他都拒绝了。在那个读书博取功名的年代,这得有赖于多么高远旷达的心境。旷达与淡泊反而会让子嗣成长得更好。吴全智就让吴氏门楣显赫耀眼,他成为唐末五代十国间的一个高官。朱温弑君篡位后建立了后梁,吴全智的官爵被封为银青光禄大夫。这是个不小的官,从三品,而且是皇帝的谋士、近臣,依皇帝诏命行事。但吴全智在朱温之后,就越来越觉得世事的艰难。后梁时代,为了权杖,可以颠覆一切伦理,子弑父,兄弟相残。吴全智深感悲惨命运随时会降临自己身上,他只得为避祸乱,遁迹于仙居。吴全智就是这样,在时光指针的巨大力量的拨动下,成了世居仙居的吴氏开基始祖。由他到吴福,四代单传。吴福之后,仙居的吴氏氏族开始枝繁叶茂。或许是吴福庇荫了他的子嗣。传统文化是讲究福祸论的:与人为善,福虽未至,祸已远离;与人为恶,恶虽未至,福已远离。吴福深受传统文化熏陶,这样的熏陶直接影响着他的为人处世、待人接物。他的品性诚实、厚道而仁义。一个宗谱记载的一个逊让财富的故事,诠释了他的品性。
在一个文化圈中,为善为厚为仁为义的品性一定会给他带来厚报的,吴福的福报终于降临了。他的独子衍生了四个儿子,小儿出继外,三个儿子分迁上宅吴桥、中宅东州、下宅厚仁。迁居下宅厚仁的为三儿吴设,吴设即成为下宅厚仁的支祖。吴设的后裔吴熟,从下宅厚仁迁居高迁村。
吴全智的仙居吴氏氏族,真是人才辈出,进士举人不计其数,而且大都秉承祖先仁厚正义的品质,吴氏为官者也都是谏臣。那个北宋龙图阁直学士吴芾就是上宅吴桥人,他虽然不是一个什么有实际权力的官,但别忘了,这是个备受皇帝尊宠的官,他的议论与谏文会更多为皇帝重视。当年就是这个吴芾义正辞严地揭露了秦桧的专权。还有那个南宋左丞相吴坚,他也是吴桥人,二十九岁中进士,后平步青云,最后为朝廷重臣。
十多幢粉墙黛瓦奇丽马头墙的厚重建筑,使人愈发感觉到这个村庄厚重的历史。从村口进入高迁,站在那泛着幽亮光泽的村道上,看着那一排古朴的建筑、淙淙流淌的清溪、几枝伸向古旧粉墙的树,从内心激起的直接赞叹:这是一坛多么醇醪的米酒,它弥漫着那些久违了的我们童年的记忆。在这个村庄徜徉时,我总是被同行者落下,我常常独自一个人出神地凝视、细细打量村庄的每一幢古建筑。高迁古村的宅院,以我走的路径,我分别看了新德堂、日新堂、积善堂、余庆堂、慎德堂、折桂堂、省身堂。每一幢古宅,我都不敢轻狂迈步,也不敢高声,只是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宅院的任何生活的细节,每一宅院都深藏令人温暖的故事。高迁的宅院名,显示出吴氏家族重视以德养人、以经育人的传统美德。
高迁古村的建筑呈现出让人惊叹的美,气势恢宏,结构大气而精美,些许的变化中有着让人叹为观止的统一、秩序美感。每一幢宅院,都是四合院,气势浑厚的还是多个四合院连缀而成,在轴线上大都布局门厅、天井、外院、正堂、中院、后花园,都是砖木结构的两层四合院。天井巨大,都为正方形。这是其他村落古民居中少见的,即使是名闻遐迩的江西婺源与徽州宅第,也少见如此巨大而规整的天井。巨大的天井,除了观瞻更广阔的天空外,更是一个自由自在的心灵世界,这个世界有着更多俗世生活的美好记忆,天井,寄寓着更多浓馥的乡愁。
我轻轻抬脚迈进那幢日新堂。任何的一个小步,都仿佛搅动了这坛醇厚的米酒。我站在门厅口,凝视着巨大的天井,看看门厅左边的木雕窗,是何等的精致,雕饰是多么的精湛与繁复,而内容的丰盈性是我在其他地方所没有见过的。雕窗的主图是一幅太极八卦图,八卦图四周是四个花瓶,花瓶缀着中国结,寓意为“四平八稳”。雕窗的下部分,两幅主图是寒窗学子出门迎考和高榜凯旋,四环小木雕是梅、鱼、荷等,在这样的木窗中,被饰雕为荷的不多见,预示着宅院主人自身洁好的品性追求,同时也是告诫子孙即便出仕为官也别忘了“出淤泥而不染”的古训。门厅左右两窗,正堂左右两窗,都是雕饰精美的太极八卦图。在这扇木窗前,我花费了差不多在日新窗所有的时光,我将时光静静地落在这扇窗上,目光每抚摸一寸,都仿佛在揭开一页厚正的传统文化经书,在这册经书中,灵魂自省起来,心灵明亮起来,精神无端地澄澈起来。
日新堂、积善堂和余庆堂是三幢连在一块的宅院,每一座宅院隔着一条深幽的巷子,那是让人浮想联翩的所在,有多少美好的记忆会被它勾起。
夏日的阳光已开始烈了起来,柳枝间的蝉也鸣叫起来,池塘幽静,溪水却仍是湲湲流淌。我再次路过新德堂,屋檐下的阴影越来越少了,比之刚进村时小了许多。在宅院门口,一个大婶正烤着玉米,她微笑着,扬起烧好的玉米,但一副淡然的神情,并没有追着叫卖。一个大爷正在门槛边摇着蒲扇纳凉,还有人在纳着鞋。我被感动得不知所以,那些原本差不多从记忆中抹去的乡村景致,在这个高迁村一一幸遇。
我离开高迁时,思绪却一直停留在这个村庄的巷子里、天井、溪水的石板上……这是一坛多么醇香的米酒,是坛越品越香的米酒。
来源:中国台州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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