寻找云盘山
国庆长假期间,太阳每天都灿烂耀眼,不出门游走都觉得对不起好天气,于是打了一辆车带母亲去滹沱河。
司机是位帅气的小伙子,容貌俊朗,身材伟岸。手机接单时显示他姓鲍,所以我称他小鲍。
小鲍性格开朗,服务周到,上车下车都细心搀扶着母亲。
我每次打车都喜欢与司机聊天,总能和他们聊出故事来,与小鲍也自然一路上聊得愉快。得知小鲍曾是个体育生,五千米长跑的省级记录,貌似至今无人打破。但因一心想当兵,就跑去部队当了两年武警,在北戴河给中央首长站岗。难怪身形板正,一身军人气质。
天下军人是一家,我说我也当过兵。
小鲍立刻致以敬意,对我的称呼也直接从“阿姨”改成了“老班长”。只是“老班长”和“新兵蛋子”的年龄隔着30年。
当他知道我最近正在四处参观村史馆时,就说他们村也正在搞村史,准备出本书。“等书出来了,我给你要一本。”
小鲍接下来说的话,让我之前天马行空的话题都转了向,集中在了一个点上。
他说,当年解放石家庄,就是在他们村的云盘山打响的第一枪。
请等等!解放石家庄?
两年前,我曾写过《火车拉来一座城》。在那篇文章中,特别提到过石家庄战役,还去参观过解放石家庄纪念馆。
文中自然也提到云盘山。当年攻城部队最先占领了大郭村飞机场。现在的中华大街,当时被驻守石家庄的国民党军改做临时飞机跑道,以便与外界保持交通联系。然后我军就攻占了云盘山,红旗插上了山顶。
但那时我对家乡还完全不了解,很多地名与街道完全不熟悉,脑海里形不成立体的印象。云盘山在哪里,根本毫无概念。
于是追问小鲍,得知他是小沿村人。小沿村当初有一座山叫云盘山。他说其实不是山而是一个坟,被当地人叫做“大疙瘩”。他还顺嘴儿念出一句顺口溜,“桃园的疙瘩,沿村的庙”。那个庙,小鲍说小时候还曾去庙会玩儿过呢。
当年解放石家庄时,战斗在云盘山上打响,小鲍的爷爷经历过,亲耳听到过激烈云盘山的枪炮声。遗憾的是爷爷不在了,那座山也已经没有了。
小鲍又拿出手机百度一番,手指比划着告诉我小沿村具体的位置。居然是我常常走过的一条街道。
因为和小鲍的聊天,因为云盘山,搅得我那一天余下的时间都心神不宁。
第二天一早,我便骑车去往小沿村。哪怕那座山已经没有了,我也要看看它具体在哪里。多年的职业生涯留下了后遗症,一件事情搞不清究竟,我会寝食难安。
小沿村坐落在沿东街与沿西街之间,我家附近尚无一间大型菜市场时,我每周都会到这里来一趟,却不知道这里有个小沿村。
从网上搜索资料得知,据《小沿村志》记载,小沿村的兴起远在元末明初,主要姓氏有鲍、刘、师、贾、潘、陈等。潘姓是从八家庄村迁来的。
小沿村的出现和古运粮河有密切的关系。因地处古运粮河河畔,开凿运粮河的役夫沿河边定居,于是就形成了这个小村落,因沿着运粮河,因而取名为“小沿村”。
这条运粮河就是现在的石津灌区。
沿东街这一带的农村全部都拆迁改造,变成了高楼林立的花园社区,与整座城市融为了一体。小沿村具体位置究竟在哪里?云盘山又在何处?
不得而知。
我先骑车走进了沿东街,想着要找什么人打听一下,当然最好是老年人。就算不是本村人,也肯定比较了解石家庄的历史。
还真就发现了三个白头发的老年人坐在街边聊天。
我停下车打听,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小沿村?还有一个云盘山,山上还有一个庙。
没想到他们一下子就猜到了我的来意。“你是云盘山不是要了解打石家庄的事儿啊?”
我连连点头,还真找对人了,果然是本村人。但他们说不是本村的,只不过在这里住的时间长了。
他们七嘴八舌告诉我,小沿村在沿西街上,我说的庙在沿东小区,顺着这条街向北走到头,往右一拐就是。
至于云盘山,早就没了。
我知道山没了,可我还是想知道具体在哪里。
三人中的一位说,你往东走吧,建华大街北二环路口知不知道?解放石家庄时,红旗就插在那儿。
这个答案实在出乎意料。我当场愣住。
我出来寻找云盘山,没想到云盘山就在我出发的地方。换句话说,我每天就站在云盘山上,站在解放石家庄的胜利旗帜飘扬的地方。
这个巧合让我又惊又喜。
我甚至来不及回家,谢过三个老者后,当即打开手机上网搜索。
这一次,专门搜索云盘山。出门前怎么没想到先搜索一下呢?只想到亲眼看看小沿村了,以为云盘山就在小沿村。
百度立即给出了答案:云盘山位于石津运河以南。原是一圆形土丘,因仰望有连云之势,俯瞰似磨一盘,故名云盘山,俗称“大疙瘩”。占地约2公顷,高约15米,山顶建有“三皇姑庙”一座。传说隋炀帝的三公主出家路过此地,后人为纪念她而修庙。
关于云盘山,当地流传着顺口溜:“桃园的疙瘩,沿村的庙,踩着花园的一条道,八家庄跟着凑热闹。”意思是说,云盘山的地是桃园村的,而上面的庙却是沿村盖的,围绕着四周的道是花园村的,八家庄却因为耕地的位置与云盘山接壤也跟着得到了好处。
小鲍给我说的,是顺口溜的上半段。
解放前,云盘山和湾里庙同为石家庄的两大庙会,但湾里庙的庙会规模远不如云盘山上的庙会。
上世纪70年代,在征地改造中,发掘出了古代墓穴云盘山。经考证,死者为秦汉之际活动于河北一带、后被刘邦封为赵王的张耳。因此云盘山并非一座山,而是坟丘。
在一马平川的石家庄,云盘山是绝对的制高点。因此,解放战争时期,国民党守军在山上修筑了碉堡,周边挖了深达六七米的壕沟,在我军攻城前几天,国民党军拆掉了小沿村很多老乡家的门板,用于修建工事。
网络搜索的文章,为我描绘出一幅攻占云盘山的详细画面。
1947年11月6日,晋察冀野战军第四纵队十旅三十团三营接受了攻打云盘山的任务。
6日17时,我军开始对云盘山发起猛烈攻击。盘踞在云盘山的国民党守军居高临下,用轻重机枪猛烈反击,几乎一整天的时间,进攻没有任何进展。
7日17时,三十团宋选才团长、王海廷政委发出爆破组攻击的命令,战士们有的夹着炸药包、有的持着爆破筒勇猛地冲向云盘山敌人内、外壕,一股股冲天的烟柱随着巨响而起,但由于敌人碉堡坚固,火力密集,又因爆破位置不当,突击未奏效,爆破组官兵被强大的火力压回到外壕。
第一次强攻失利。团里紧急开会研究新的作战办法,由八连接受了突击任务。
而敌人也加紧守势,往云盘山增派了半个连的兵力,并派飞机在我军阵地狂轰滥炸,以防我军趁夜色偷袭。
但八连已事先熟悉了云盘山的地形。11月7日夜里,在暗夜的掩护下,战士们爬到了敌人外壕,搭人梯在沟内壁半腰上挖洞装炸药,整整埋设了150公斤炸药。用土袋堵住洞口,安装好导火索后迅速撤离隐蔽。
8日6时,天渐渐发亮时,进攻开始了。在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后,敌人的碉堡工事被炸掉,仅只用了10分钟时间,一面鲜艳的红旗就飘扬在云盘山顶。
占领了云盘山,就打开了石家庄的“半扇门”,部队全部扫清了外市沟以外各点,乘胜向外市沟发动总攻。11日上午,主力部队进入市区展开街巷战。12日清晨,总攻大石桥北兵营核心工事,激战至11时30分,国民党军停止反抗,向人民解放军缴械投降,三十师师长刘英被活捉。
在解放军的命令下,刘英写了要正太饭店一个团守敌投降的命令:“我和团长们被云盘山俘,你们待援无望,再打必亡。晋察冀人民解放军前线司令委我下令,坚守核心工事及范村据点部队停止抵杭、缴械投降。为吾诸位仁兄及众士兵弟兄安全计,我接受前线司令代表奉劝,并派贺定记参谋长、周新主任传达我的命令。特致,刘英。”
原本被国民党吹嘘“可坐守三年”的石家庄,六个昼夜即被攻破,石家庄宣告解放。
啊,做梦也没想到,找来找去,云盘山就在我的脚下。
因为这一次的寻找,回到家后,心情始终无法平静。我一次次站在阳台,眺望着咫尺之遥的街口,那是曾插上红旗的云盘山顶。脑海里也不由自主幻化出当年烈火硝烟、炮声隆隆的战争画面。
那冲锋的身影里,会不会有我的舅爷和父亲呢?
石家庄解放后,从抗战时就因做地下工作来到这座城市的舅爷随大军南下,终生定居南方。而作为一名军人的父亲,解放后被保送上了军校,从此留在石家庄。
虽然连唱歌都唱的是军歌,父亲一生却很少跟我们讲他的战场故事。
其实父亲是一个很喜欢说话的人,做起报告来口若悬河,滔滔不绝。之所以从不回忆战争,大概是因为战友们都牺牲了,没能活着看看亲手解放的城市和国家,他便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讲那些战斗故事吧。但他选择国庆日迎娶了我的母亲,这其中的用意可想而知。
经历过战争的军人,对于新生的共和国有怎样的情感,不难理解。
石家庄解放大队,当年是配合主力部队战斗的,作为解放大队的政委,我的舅爷不会在冲锋的队伍里,但他肯定也曾登上过云盘山。
遗憾的是,虽然在舅爷活着时我曾见过他两次,但他也没有讲过战斗故事,当然也不会提到云盘山。他送给我的亲笔书法是四个大字,“静水流深”,充满禅意。
舅爷直到94岁驾鹤西去都不知道,他的大名写在解放石家庄的纪念馆中,被后世人永久纪念。
作为一名曾经离乡多年的游子,在写了《火车拉来一座城》那篇文章之后,迄今两年多的时间里,我一直在利用各种机会游走于家乡,从一条街道,一间房屋,一座桥甚至一棵树中捕捉历史烟云,了解风土人情,一点点丰富完善着我对这座城市的印象,对家乡的感情也越发地浓情蜜意起来。
刚过去的这个国庆节,电影《我和我的家乡》以17.1亿的票房成为国庆档冠军。
之所以成为爆款云盘山,除了因疫情原因很多人久未进影院外,还因为人们都想从中寻找自己家乡的影子吧。
家乡是我们人生的出发点,也是很多离乡游子渴望的最终归宿。
是连接亲情热土的纽带。
我出走又回归,且两年多一直在寻找,试图刻下一个城市的印记,探究我对它的情感依据。直到此时站在父辈们为解放这座城市而战斗过的山上,我的寻找似乎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。
这是我的父辈祖辈们亲手解放的城市,是我生长的地方,我的根就在这里。
叫我如何不爱它?
当年的云盘山
解放石家庄时的地图
云盘山如今的模样
寺庙仍然还在
